中午從山上回來,空氣濕潤悶熱,村子里一片寂靜,各家各戶的煙囪徐徐向上冒炊煙,偶爾,經(jīng)過哪一家的時候順著低矮院墻往里望一眼,能看到一些大汗淋漓的男人或是女人在屋子里頭擺弄桌椅,放置碗筷飯菜。
她走近李家,并不見煙囪冒煙,將鴨子趕回圈里,鎖好門,仔細聽能聽到屋子里的喧鬧叫嚷,大門朝前,靠南墻,房子前面是長方形菜園子,借了一塊南墻,剩下三面用木制柵欄圍著,靠東種了一行豆角,那幾根樹枝依靠在欄桿上,豆角枝蔓便順著樹枝一路爬到柵欄外頭,李家和鄰居之間修筑的是土墻,有大半人高,不算矮了。
她從土墻和垂著豆角枝蔓的木柵欄之間向窗下走去,在他們這兒,從大門到院子里這一路是要過車的,有人家是馬車有人家是小型農(nóng)用拖拉機,通常都留個五米寬左右,她沿著木柵欄邊走,腳下踩著小片陰影,微風(fēng)吹過,層疊交錯的葉子沙沙作響。
越是走近房子里的人聲越大,從窗下經(jīng)過的時候向著里頭看了一眼,小胖子李宇航坐在炕上靠著西邊墻,岔開腿,一條胳膊掩著面大聲哭嚎,孩童哭聲尖利。
李??磕蠅ψ樕蠜]什么表情,嘴里叼著一根旱煙;王冬梅站在地上,身后是箱子,上面擺著鏡子、木梳、手油、面霜、藥瓶等等各種雜貨。
上面一面老式圓鏡,鏡身有金屬絲做的折疊支架,鏡子后面,也是一層玻璃面,內(nèi)里是紅漆底,上面有一個用白毛粘貼而成的藍眼白貓,看上去栩栩如生,它蹲坐著,眼瞳應(yīng)該是用樹脂做的,很生動,就像一只真正的貓一樣看著人,這塊圓鏡大約是這個家里最可愛無辜的東西。
王冬梅皺著眉看兒子,李海練習(xí)如何屏蔽噪音。
她暫時沒進屋,堂屋門正對著菜園子小門,她先開門進菜園子,將手里提著的蘑菇袋子放到最里頭葫蘆秧里藏起來,然后才起身進門。
聲音比外頭聽見的更清楚一點兒,李宇航哭得直打嗝,嗓音嘶啞,他說:“你們說給我買西瓜的!剛才賣西瓜的都走了!”
哦,這樣說來上午來過賣西瓜的。
她還沒進去,上午帶點水早就喝完了,現(xiàn)在口渴得厲害,走到大水缸邊上,用水瓢舀了半下涼水直接往肚子里灌,這么喝水能聽見自己吞咽的聲音。
喝完水,倒掉臉盆里頭的臟水,涮涮盆,換上新涼水,洗洗臉和脖子涼快一下,這才走近屋里。
她是不吵的,也不會問“弟弟為什么哭”,只是找了個板凳安安靜靜坐在一邊。
王冬梅和李宇航在交鋒,王冬梅說:“非得吃西瓜嗎?園子里有黃瓜,饞了自己摘黃瓜去。”
李宇航含著一泡熱淚蹬著王冬梅:“我不要黃瓜,我就要西瓜!”
“別哭了!”
“前兩天你和我爸說給我買的!”
哭了半天,眼淚也流不出來了,李宇航干脆放開嗓子干嚎。
王冬梅站在那,呼哧呼哧喘氣,瞪著眼睛,“忙了半天還要聽你號喪!”她隨手在箱子邊撿起圓鏡摔出去,李宇航渾身上下一抖,哭聲徹底咽下去了。
嘩啦一聲,鏡子碎了,她站起來,鏡子碎片相繼從身上落下去,松開捂著左手臂的手掌,殷紅的血從皮膚上的傷口流出來。
她抬頭看一眼王冬梅,鼻頭發(fā)酸,眼睛發(fā)熱,冰冷的淚水從眼眶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