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時候，天上正掛著一彎新月，像是一只眼睛懸在天上，正惡狠狠地瞪著人間。

    我胡亂在路上撿了一捆竹筒，扛著往回走。

    到家的時候，小美已經(jīng)把飯菜做好，正托著下巴看著門外，癡癡地等著我回來。

    席間，小美滔滔不絕地回憶起我們小時候的事，我心不在焉地應(yīng)承著，盤算著要不要告訴她父親被害的事情。

    “你知道嗎天星，曾經(jīng)你像個跟屁蟲，跟在我身后講笑話給我聽，那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毙∶劳业卦V說著，“那時我爸爸天天酗酒，他每次喝醉了就會想起拋棄我們的媽媽。他把所有的恨意都轉(zhuǎn)移到了我身上，會用皮帶抽我，直到他沒有力氣為止?！?br/>
    聽到這里，我的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一般。這時候我才突然明白了她身上淤青的來歷。難怪上學(xué)的時候，她總是把衣服裹得緊緊的，無論春夏秋冬。

    “你知道嗎？天星，那時候我恨不得一死了之。后來你出現(xiàn)了。老實(shí)說，剛開始的時候我很討厭你。你每天無憂無慮，純真得讓人厭惡。還時不時地弄一些幼稚的惡作劇。后來，你開始對我好，哄我開心，在意我心情，漸漸的，我動心了，因?yàn)閺膩頉]有人對我好過。你知道嗎，天星，是你把我從那無邊無際的地獄中解救了出來；是你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痛苦，還有快樂。是你讓我堅定，天星。我想，只要我們長大了，有能力走出這里，就不會那么痛苦了。所以，我愿意為了你，忍受這一切的苦難。我愿意等你，就算是武裝到牙齒，我也要活下去?！?br/>
    “但我沒想到因?yàn)槲?，你跟楊樹林起了沖突，還害死了二傻。二傻死后，你就像變了一個人。二傻的死讓我很自責(zé)，我不敢再面對你，只好偷偷的關(guān)注你。五年來，我始終沒有勇氣站在你面前，跟你說上一句話。今天，我終于鼓足勇氣來了。我不知道那個遙遠(yuǎn)的夢想還能不能實(shí)現(xiàn)，我不知道你還喜不喜歡我……”

    “天星，”小美突然激動地拉著我，“你帶我走吧。這輩子就算是做牛做馬，就算是當(dāng)你的影子，我都愿意跟著你?！?br/>
    小美滾滾的愛意呼嘯而來，我驚慌失措，吞吞吐吐道：

    “可是，你的爸爸?！?br/>
    “他不會阻攔我們的。他已經(jīng)死了，得到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了。正好我也解脫了。”

    我內(nèi)心一震，原來她已經(jīng)知道自己父親被害的事情。

    “你跟著我，會很辛苦的?！?br/>
    這個時候，我反而謹(jǐn)慎起來。五年艱難的生活讓我對生活有了更深的理解。姐姐留下的存款前四年就已用完，后面一年間，我不得不冒充成年人，利用假期的時間去外地的工地攬工。

    “小美，你人長得漂亮，又聰明伶俐，將來一定可以嫁一個有錢人家，實(shí)在是沒有必要跟著我受苦。中考結(jié)束之后，我就要跟著民工隊去修鐵路了。你知道，我要賺高中的生活費(fèi)。”

    說這段話的時候，我心如刀絞，明明辛福就擺在面前，我卻沒有勇氣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那一瞬間，我堅持去相信：我以前是這樣生活的，我以后還是，我看不到任何希望。如果我的生命中突然多了一個人，感覺就會刮起一陣惡劣的風(fēng)，會把我的貧窮、苦難一片片地吹到她的生命中去。

    “我不怕辛苦，天星，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我畢業(yè)后就去打工，賺錢給你上學(xué)，你可以上高中，讀大學(xué)，或許你還能讀到美國去。你成績那么好，一定沒有問題的。”

    沉默，一段長時間的沉默。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似乎整個宇宙都在等待著我的答復(fù)。我忐忑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看到小美期待的眼神一點(diǎn)點(diǎn)地變暗，最后如同死灰般地絕望。

    她笑了笑，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擠出這抹讓人心酸的笑容：“吃飯吧，菜都涼了。”

    三天后，中考。小美沒有參加。有謠言說，她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