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謙面上嘲笑,嘴上嘲諷,但他心中并不輕松。他明白成禎帝作為一代帝王,但凡有一點江山易主的萌芽,成禎帝都會窮盡手段將其扼殺于搖籃??v使現(xiàn)在瞧起來有多么的荒謬,臨終之前的帝王,都是不敢賭這個萬一的。更何況,提出這個可能的,還是術(shù)數(shù)之才無人能出其右又頗得他信賴的容成業(yè)。容成業(yè)并未理會穆謙的嘲諷,只是實話實說道:“照命理來看,黎兄現(xiàn)下走梟印奪食的墓庫運,今年雖兇,卻無性命之憂,但明年三刑具在,熬不過明年是可能的,但他一旦過了明年的死劫,那就是飛龍在天了,到時候為了奪權(quán),又起兵燹,豈不禍國殃民,殿下不能怪舅舅防患于未然?!蹦轮t蹙著眉頭,一方面,他恨著黎豫,恨他害死了穆訣,恨他險些要了自己的性命,另一方面,他又隱隱期盼著黎豫能活下去?!暗钕?,這遺詔,您接是不接?”容成業(yè)將兩份明黃卷捧在手上,殷切地瞧著穆謙。若是從前的穆謙,定然會被傳位圣旨嚇到魂飛魄散,為防新帝記恨,恨不得連見都沒見過,能躲多遠算多遠??涩F(xiàn)下的穆謙,權(quán)柄在手殺伐果斷,有功勛在手,得北境百姓愛戴,更與新帝有前嫌,如此熾手可熱,若不主動反擊,遲早也會被新帝清算,遺詔在手,就有了名正言順的一爭之力。而第二份圣旨,于他而言,心中記恨著黎豫,更是沒有理由拒絕??赡轮t面對著兩份對他百利而無一害的圣旨,卻遲疑了。理智告訴他,應(yīng)該馬上接下來,然后順便把容成業(yè)納入麾下,無他,成禎帝臨終能讓容成業(yè)來找他,定然是做好了讓兩人互相照應(yīng)的打算;可直覺卻讓他忍不住想要拒絕。猶豫半晌,穆謙決定先將容成業(yè)的示好收下,沒有著急接遺詔,而是走上前去拍了拍容成業(yè)的肩膀?!俺蓸I(yè),上次在京畿,若非你及時示警,本王這血光之災(zāi)是逃不過去了,雖然受了點傷,但到底保住了性命,這份恩情,本王一直記著。算算日子,你跟本王前后腳進了并州,肯定是快馬加鞭一刻也沒停歇,這樣,先讓老趙帶你下去休息,咱們也不急在這一時,本王相信你是個知道分寸的?!比莩蓸I(yè)略一沉吟,決定還是把燙手的山芋丟給穆謙,將兩份圣旨向穆謙面前捧了捧,“舅舅臨終所托,讓務(wù)必將兩份圣旨交到您手上,至于如何決斷、何時決斷,臣不敢置喙,更不會妄言,請殿下放心?!钡戎x淳進入大帳時,穆謙托著腮,緊鎖著眉頭,一副愁苦的模樣,看得謝淳不禁也皺眉咧嘴起來?!澳阏]跟著一起去休息?”穆謙還沉浸在容成業(yè)帶來的消息中,一時忘了跟兩個私自出京的倒霉孩子計較。沒了外人,謝淳也不再跟穆謙見外,湊到他跟前,賤兮兮道:“六哥,你咋一副倒霉樣,讓妞給甩了?。俊薄昂?!你個小兔崽子!”穆謙說著伸手就擰上的謝淳的耳朵,“本王還沒跟你計較,容成業(yè)沒手沒腳啊,讓你陪著你就來?這么敏感的時候,還敢亂跑!”“誒誒,六哥別惱,別惱啊。”謝淳護著耳朵裝相,不敢再招惹穆謙。穆謙方才的話說得交心,謝淳也壓下了玩鬧之心,正色道:“六哥,剛才說我爹不知道我來是騙你的,容成業(yè)是瞞著家里的,我沒有?!蹦轮t揉了揉眉心,知道如今穆誠繼位,謝家一直旗幟鮮明的支持穆詣,在這個檔口上,日子肯定不好過,不由得伸手揉了揉謝淳的腦袋,示意他說下去。謝淳低下頭,悶聲道:“我爹讓我把巡城司的軍職辭了,然后來找你,讓跟著你歷練歷練?!蹦轮t心頭一沉,莫非謝家要出事了?穆誠動作這么快?穆謙知道雖然同為世家子弟,謝淳比起肖玥要寬厚,但政治敏感性遠沒有肖玥強,此刻也不敢表露分毫,只道:“那還算懂事,謝樞密使既然讓你來了,你就安安穩(wěn)穩(wěn)待在北境,你先去歇著,趕明兒本王跟老趙說,讓他以后辦差帶著你?!敝x淳咬著唇點了點頭,剛走到大帳門口,又折了回來,遲疑半晌才鼓起勇氣問道:“六哥,我爹和大哥會出事是么?”謝淳那略顯受傷又帶著點希冀的眼神刺得穆謙有些難受,他雖然政治敏感性不如黎豫,但好歹也在權(quán)利中心沉浮過,穆誠雖然耳根子軟又寬厚,但對待政敵絕對不會心慈手軟。穆謙明白,謝峻將謝淳遣來北境,全是一片愛子之心,謝家力挺穆詣,謝湛宦海沉浮多年,肯定是摘不出來了,但謝淳還有的救。無論是為著謝峻這份慈父之心,還是為著自小跟謝淳一起長大的情分,穆謙都會將謝淳在北境好好安置。穆謙不想把殘酷的現(xiàn)實講給謝峻,但也不想編織謊言來騙人,只是略顯無力的回了一句?!氨就跻舱f不好?!敝x淳倒是沒有強求,輕輕咬了咬下唇,又問:“黎先生在么,我想見見他。”謝淳還要半句沒說出口,你們都喜歡粉飾太平,都喜歡掩蓋真相,可黎先生不會,縱使事實有多讓人難接受,只要黎先生肯說,他都會如實相告。穆謙將手指在幾案上扣了兩下,暗嘆謝淳倒是會找人,本想著黎豫那個病秧子未必能見他,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只道: “你先去休息,明日得空,本王安排你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