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羅藍并不在意懷遠看到自己的手,她起身端坐于獸皮上,舉手輕輕擊掌,雙手發(fā)出脆響,侍女魚貫而入,有的手上捧著明珠,有的捧著各色瓜果食物,有人上前放置案幾,有人放下廳中帷幕。
不消片刻,廳中便煥然一新,明珠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四下掛滿了白紗,上面以銀線繡著紋樣,看樣子當是某處山川,面前的案幾以白玉雕成,即便以懷遠出生高門后又身居高位的眼光來看,也是極品美玉,案幾上擺滿了玉盤,其中有各種新鮮瓜果。
前方,迦羅藍的主座被掩在白紗之后,影影綽綽看不分明,方才這少女還在他身側,二人所距不過咫尺,現在卻又被白紗阻擋,只讓人覺得方才的少女可能只是懷遠夢中的一抹魅影。
“法師的大名,即便我國僻遠,我也有耳聞。法師是洛陽人士,出生高門秦氏,乃高門貴胄,出生時母親白象入夢,于佛誕日,得孿生子。如今法師貴為天龍院首座,而天龍院是東土一千零八十寺中第二寺,可謂位高權重,法師一人鎮(zhèn)青州,斬殺無數大妖鬼,青州百姓奉若神明。而您的兄長懷恩,掌天下第一寺大慈恩寺,紫袍加身,權傾天下,你秦氏兄弟是當之無愧的佛門雙壁?!?br/>
東土因百年戰(zhàn)亂,妖孽橫行,血氣沖天,更有妖鬼因人心惡念而生,以血肉為食,為禍人間,而佛家法門正好克制妖鬼,因而東土佛門極勝,百姓或許不知君主何姓,卻絕不會不知道佛寺住持的法號,家中子弟更是以出家修佛為首要目標。東土一千零八十寺不僅護衛(wèi)東土太平,更掌無上權柄,手握天下財富。新主魏王為了鞏固政權,示好佛門,不僅讓渡了許多權利,還送自己的幼子于大慈恩寺出家。
那紫袍素來為位高權重者所著,賜下紫袍乃是魏王加恩的一個小手段。而袈裟這個詞在梵文中本是不正色壞色的意思,按照佛家戒律,僧服不許著青、黃、赤、白、黑幾種正色,更不必提緋、紅、紫、碧等五種間色??蓱讯鲄s不顧戒律,紫袍加身,其中深意不得不令人深思。
“法師棄了東土萬人敬仰的高位,出關時東土佛門派出的那位戒貪大師險些殺了你也要留住你,便是這樣的艱難險阻,法師仍舊一意西行,若無所求,我不信?!闭f著,迦羅藍卻話鋒一轉,語氣中帶著幾分調笑的意味,“難不成,法師遠道而來,是為了侍奉我?那怎么好意思呢?”迦羅藍越往后說,笑意越濃,“法師如此厚愛,令我受寵若驚,不如今晚就洞房,怎么樣?”
懷遠不意這位女王態(tài)度轉變如此之快,原本是咄咄相逼,卻不想說著說著就變成了今晚洞房,他神色有些錯愕,雙手合十,道:“南無阿彌陀佛,貧僧方才于街市上乃是權宜之計,冒犯國主,還望國主見諒。貧僧此來乃是出關游歷,方才在街市上,全為得見國主一面,想要了解貴國佛寺?!?br/>
懷遠一番話說得坦坦蕩蕩,仿佛他不遠萬里而來就為了學習佛學,迦羅藍自然不信,冷笑道:“哦?法師現在好生有禮,卻不知法師此番游歷,殺了多少人,在西域鬧出了多大的亂子。”
迦羅藍話音一落,卻見二人之間的帷幕忽然卷起,她那只玉手中浮現一面光幕。
光幕上,東昌城門前,懷遠朝著一城百姓躬身拜下,“南無阿彌陀佛,法會已畢,貧僧該上路了?!?br/>
東昌王帶著一眾百姓朝著懷遠還禮,紛紛喊道:“請圣僧留在東昌吧,請圣僧留下吧?!?br/>
懷遠轉身,即便身后是東昌王的挽留和民眾的崇拜,是一條寬廣筆直布滿鮮花的道路,這一切都被他留在了身后,他伸手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城門,城門發(fā)出一陣頓向,霎時間,四下一靜。
城內是東昌各族百姓,城外則黑壓壓一片胯著高頭大馬,胡漢雜陳,面帶不善之色的彪形大漢。此時殘陽如血,人們臉上鍍著一層血光,靜立在黃沙漫天的城池中,默默地望著那個白袍僧人懷遠。
東昌城中百姓見了那群騎士頓時爆發(fā)出陣陣騷亂,這些人便是縱橫沙漠商路的沙匪,殺人越貨無所不為,西域諸國深受其苦。
風沙未沾惹白袍半分,血光亦不敢相侵,似乎天地間一切的善惡悲喜在他面前都是過眼云煙,他只是身著那身白袍佇立于風沙深處,歲月盡頭。
東昌王都跪俯在地上,一同道:“請圣僧留在東昌,弘揚佛法。”
懷遠輕嘆,搖頭道:“懷遠不才,當不得如此厚愛,諸位請留步。”他提步出城,慢慢走向那些神色不善的騎士。
懷遠望了過去,“這位施主又是受何人所托留住我呢?
“我等皆是領了商會的暗花而來,求財罷了?!?br/>
話音一落,眾沙匪皆興奮起來,他們瞳孔中跳躍著貪婪的火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懷遠身上,仿佛要將他的身軀燒為灰燼。有的沙匪因為過于興奮身后已經慢慢有黑影顯露,這黑影便是為禍人間多年的妖鬼。妖鬼因亂世而生,生于人心的善惡妄念,一旦聚形以人類的血肉為食。因為妖鬼擁有極為強大的力量,有人為了強大己身,便將自己的血肉供奉給妖鬼,借用妖鬼的力量,不過這種最后的結局無一不是變作一具血肉全無的干尸。西域商路上,沙匪兇惡異常,這些人基本上都用自己的血肉供奉了妖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