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早就說過，李維一就是個死變態(tài)。這種變態(tài)體現(xiàn)在方方面面，譬如說他雷打不動數(shù)十年如一日堅持清晨五點鐘起床，我都不知道他哪來的毅力，可以把一件痛苦的事情堅持這么久的。

    第二天五點鐘的鬧鈴剛一響，我就在李維一懷里醒過來。我心里暗罵了一句臟話，和變態(tài)生活時間久了連作息也跟著變態(tài)一道變態(tài)了。我看著李維一年輕的，朝氣蓬勃的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醒了就別再睡了，起床?！崩罹S一窸窸窣窣穿好校服，走進衛(wèi)生間刷牙的時候看我還沒動，又催了一遍，“嚴慈，別睡了。”

    我打著呵欠，眼淚流了一顆又一顆，活像個犯了大煙癮的癮君子。說起來也是好笑，李維一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曾經(jīng)千叮嚀萬囑咐，告訴我千萬少去泡吧，說話的時候滿臉的厭惡，他說：“少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臟得很。很多亂七八糟的人會在酒里給你下亂七八糟的藥?！蔽尹c點頭，卻并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我年輕，我有大好的未來，我還有無限種可能，和李維一單方面分手后我坐在酒吧的吧臺上，看一群男男女女扭動著腰肢，在醉生夢死的間隙把痛苦擱置一邊。然而還沒等我把那杯摻了料的酒喝下去，李維一就沖了過來，他像是看一堆垃圾一樣看著我，從我手里奪走了那杯酒。

    “嚴慈，你死的時候別請我參加葬禮?！彼盐覐木瓢衫锢鋈ィ^落在了我的右臉上。我以前就聽說，他小學的時候練過一陣格斗，沒想到童子功不愧是童子功，我在口腔里舔到了一顆脫落的牙齒，含混著許多黏噠噠的血液。

    “李維一，我們分手了你知道嗎？我和你沒關系了，你給我滾?！蔽野涯穷w牙齒丟在了馬路上，不斷地往馬路上推他。干脆來輛卡車算了，我們兩個一起死在馬路上，第二天的新聞報道就是某某大學同性情侶馬路殉情。

    “嚴慈，是你提的分手，你只是不愛我了，又不是世界末日，你再來這種地方就等著以后無家可歸住在馬路上每天啃人臉然后等十年以后像一具木乃伊一樣，七孔流膿死在荒郊野嶺吧?！?br/>
    我動了動嘴巴，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我還愛他的呀。我怎么會不愛他。但是我的愛總是和死亡比鄰而居，每次愛一個人的時候都像是要燃盡自己的生命，或者要攫取對方的生命。小時候我愛花草，每天都會澆水，風雨無阻，后來那花的根爛了，花盆倒扣過來的時候發(fā)出陣陣腐臭的味道。后來我愛流浪貓，每天都會在門口放一碗剩飯或者貓糧，后來聽鄰居說，那貓吃了不知道哪路街坊擺在門前摻了老鼠藥的貓糧，死在了路邊，無人問津。

    我可以毫無顧忌地愛李維一，正是因為他根本不會愛我。

    但是這話我沒辦法說給李維一聽，他大概會勸我去精神科再看看，是不是譫妄了。

    但那是以后的李維一了，我看著現(xiàn)在正在刷牙的，還有一點人氣兒的李維一，心想十七歲的李維一還是比后來那個死變態(tài)可愛多了。

    我從他的床鋪直接跳上我的床鋪，我問李維一，像不像羚羊飛渡。李維一把嘴邊的泡沫擦干凈，搖搖頭，指著我手里拽緊的帷幔說，像人猿泰山。我突然就笑了起來，一個沒抓緊，整個人跌在地上，不知道身體哪個部件，發(fā)出咔嚓一聲巨響。

    壞了，我想。還沒活幾天，又要去閻王那兒報道了。

    一中的起床鈴是沖鋒號角，沖鋒號的聲音那么大，我聽到的卻只有塑料牙杯甩在陶瓷水池上的聲響。

    “這是幾?！崩罹S一半跪在地上，伸出手來問放在問眼前，問我還識不識數(shù)。我也是后來才知道，這是檢查腦震蕩的某種最簡單的手段。但是眼下我色從心頭起，同他嬉皮笑臉地開玩笑，我說：“哎，李維一，如果我現(xiàn)在昏迷不醒，你是不是還得給我做人工呼吸??？”他像看傻子一樣看我，似乎在判斷我到底是開玩笑還是真的在問他。

    過了一會兒，他點點頭，說：“對。但是需要先做心肺復蘇。”

    唉，沒意思。果然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一個開不起玩笑的人。我笑起來，笑的時候胸腔抽動著，很痛苦，我拍拍他的手，說：“騙你的。我應該只是摔到了腿?！崩罹S一有點生氣的樣子，擼起我的褲管，冰涼的手直接摸上了我的小腿與腳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哎，你別亂摸?！蔽疫@人敏感得很，渾身癢癢肉，姥姥在我小時候就笑著罵我果然是個不親人的白眼狼，碰一下都不行。我笑著想踢開他，腿卻動一下就疼得撕心裂肺。